我长时间地在阅读。我不喜欢这样,假如我可以有更光亮更刺激的生活。我只是读着读着才被乔伊斯所打动,他提供另一种比现实更细腻的东西、情感和悲愤之情。乔伊斯,像他在《尤利西斯》中的隐喻一样,他握有人类心灵的钥匙就好比他也是一个律令的制定者,他可以任意地鼓动人性尽情地游动却又无情地裁夺。这可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三角故事,它在昭示灵魂的秘密。人有罪,谁来裁决?对于唯一的律令者,乔伊斯还是要从超越的层次上说,激情无罪;“冲动面前无律令。”上帝并没有要用一个人身体的唯一归宿来限定他的激情,更没有为肉体而设精神的罪孽。但是,在现实的层次上,在我们和每个人朝夕相处的日常生活中,上帝含糊其辞,给所谓背叛忠诚的思想作奸以鞭笞、受难或无尽的烦恼;三人之间,就是罗伯特、伯莎、理查德之间;甚至四人,加上贾斯蒂斯小姐;乃至更多,加上你、我、他,相互之间的爱恋以及身体的融合,从智识上讲,又有何罪?“你的眼睛。你的嘴唇。你神圣的整个身体。”当爱情来临,罪孽早已经退潮而去。然而,发生在那个有花园的房子里的故事,在罗伯特、伯莎、理查德之间,又都有罪;或者是对朋友有罪,或者是对爱人有罪,或者是对自己有罪。但都又无辜,不仅仅是爱的无辜,还有他们被动思想自己的罪孽的无辜。他们都伤害了另一方,但是伤害之中最痛的是自己。爱情在思想的审判面前决不美好,爱情只存在于脱离思想的时候。当彼此相爱的身体相溶一处,就是足够的光,足够的雨水,足够的快乐;我们还要什么?还有什么可以限制我们的身体?那是长生天的世界,在那里,波光粼粼,万物都有生长的快乐,那是灵性的乐园。在那里,牛羊像人一样自由散步,花草也戴着眼镜阅读《圣经》;只有眼睛对眼睛说话,“我一直想着你,就像想着美丽而遥远的事物一样——月亮或深奥的音乐。”人类的爱情原本就是我们孤独与忧伤的证明。
但是,在思之中,爱情使人受伤。理查德说他为伯莎伤害了自己的灵魂,“我的灵魂有一道深深的深深的怀疑的伤口。”但这种受伤亦不单纯是为了爱别人,也为了自己不能单纯爱别人而是更爱自己;让自己从不纯粹的感觉中消弭伤痕还是从伤痕中寻求不纯粹感情的落根之处,这是个问题;爱情一经发生,就进入一个既定的轨道;其间祈望另一个轨道,不仅无罪,而且自有思想的高尚;问题是,在那人群中的摩天转轮中,一经轨道间真的跨越,就将陷入深渊;如果不愿意在深渊里翱翔,那就在思想中摧残你的自由意志吧。